當人很會說話的時候,會忘記如何簡單地說出感謝。《Le Brio》

意外 - 《裱框》


丁輝人睜開眼睛的時候才是八點四十五分,離鬧鐘準備尖叫的時間早了少許。坐在床邊,往自己喉嚨灌下半瓶樽裝水後,丁輝人起來往浴室走去。
毛巾沾了些冷水,往臉上洗了洗,當毛巾滑過雙眼時,丁輝人就這樣露出半張臉,望向鏡子。

依舊是甚麼都看得見,除了自己。

孤獨感突然從體內深處湧上來,趁這感覺還未把自己吞噬之前,丁輝人抖着手把自己再次埋在冰冷的毛巾內。

不知道怔了多久之後,一把從耳邊響起的聲音把丁輝人的靈魂從外太空拉回。

「怎麼起那麼早?睡不著?」

丁輝人從鏡子中睄到了安惠真站在自己背後的身影。那人穿着吊帶背心連身裙,兩眼鬆懞的站在自己背後,但自己卻渾然不知。

「嗯⋯⋯就這樣醒了,哈哈⋯⋯」丁輝人苦笑了幾聲,也順便為自己的肝默哀了三秒鐘。

「那我們待會兒下去食個早餐吧⋯⋯啊~~哈~~好睏⋯⋯」安惠真用手揉了揉丁輝人的肩膀後便離開了浴室。

「嗯⋯⋯」回了安惠真的提議後,丁輝人又用冷水洗了把臉,洗完後,當丁輝人雙眼再望向鏡子後,發現鏡子中反映了自己的樣貌。

丁輝人搖了搖頭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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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露天茶座坐着的兩人,不論是畫風還是氣場都是渾然不同的。安惠真對面前法式可麗餅愛不釋手,丁輝手則把面前的帕尼尼三文治拿上又放下卻不曾咬上一口。

「喂~~~這位小朋友不要玩弄食物,會被上天罰哦~~」安惠真一臉正色的望着丁輝人說。

丁輝人沒好氣的笑了兩聲,順從地回了聲「內內~」之後便往口裡送了一口三文治。

「嗯~這樣就乖了~」安惠真伸手摸了摸丁輝人的腦袋。

其實安惠真心底裡知道為何丁輝人會這樣。

那天安惠真將軍了丁輝人後,丁輝人很直接地跟安惠真說自己可以任由他處置,安惠真也很坦白地跟丁輝人說自己大可以將丁輝人交到韓國警方那邊,但不會是由他去下這個決定,應該是由畫作的主人,即是當初買下這幅畫的人金容仙去下這個決定,丁輝人覺得這樣很公平,所以對此也沒有甚麼意見。

金容仙卻因此要突然放下公司所有事情,在短短十二小時內,往行李箱內塞滿一星期的行裝,坐上最早的航班飛去巴黎。

「為何不是你帶那個人回來韓國而是要我過來?!?!」金容仙往電話裡吼道。

「因為姐姐的卡還在我這邊~~你不是想放假來巴黎玩嗎?現在我只是成全你願望而己~~」安惠真笑嘻嘻回說。

「嗷昂!!!我從來沒聽過這麼爛的理由!!!」

「哎~~姐姐不要生氣嗎~~~那我們機場見吧~~」

「啊!!!你別掛!!!我還沒有說完!!!」

「Bye~~~」

「⋯⋯」

說實話,丁輝人對自己的未來沒有甚麼意見,他放不下反而是院舍的小朋友,一旦自己真的要坐牢了,搞不好院舍不僅要關門大吉,整個小天使基金都會被波及。院內的小朋友可能因此要四散各地,世上可能又多了數十個像自己一樣迷失又無助的人,丁輝人心內可謂百味陳雜。

一想到這兒,丁輝人的的心頭不禁抽了一下,連同眉頭也緊了一下。

「不要擔心,容仙姐姐不是那種不講道理的人來的。」安惠真輕輕地說。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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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面的地點選了在院舍畫室。

金容仙進到畫室的時候,露出與安惠真當時一模一樣的表情。也是的,面對着畫室外的風景,有誰能不被面前這個美景所吸引。

安惠真拿了張椅子給金容仙,自己與丁輝人則坐在同一邊。

審判開始。

安惠真首先將自己整個的發現過程和金容仙說一遍,也像當時一樣,把掃瞄圖逐一向金容仙展示。金容仙越聽越覺得覺得整件事很不可思議,甚麼懷疑自己是不是在看一部劇情片。

「整件事就是這樣⋯⋯容仙姐姐你想如何處理?」

終於到了正題了。

當然,被人坑了錢的金容仙當然很想把錢拿回來,這幅畫雖說是贗品,卻是一幅有溫度的贗品。

「我想問一下丁小姐,出自你手的假畫有多少幅呢?」金容仙單手托着下巴問丁輝人。

「恕未能告知。」丁輝人稍為欠身地回道。

「多到數不清⋯⋯呢。」金容仙轉而抱着雙臂。

丁輝人低着頭沒有回話。

「那⋯⋯如果我問是誰在背後指使你的,你也應該不會告訴我吧?」

還是沒有回話,安惠真有點擔心地望向丁輝人,打算替他圓場。但安惠真還未開口之前,就被丁輝人突如其來的一句回話驚訝到了。

「其實以金小姐你的人脈和資源,想查的話早就查到了,何必要在這兒和我們一同出演一齣偵探戲?」丁輝人冷冷地說。

金容仙的確被丁輝人一席話嚇倒的,但又無法反駁。

確實如此,打從知道自己受騙的時候,金容仙就想把拍賣行的人揪出來問話,他也打算這樣做,卻被安惠真阻止了。然而,金容仙到現在也不知道為何安惠真會阻止自己,這樣看來安惠真似乎也沒有告訴丁輝人,他在暗中有阻止過自己去查丁輝人的底細。

丁輝人當然也不是傻的,在知道自己被安惠真盯上之後,他有想過放話給文星伊,叫他注意一下身後,只是不知道為甚麼,體內另一個沉着氣的自己卻一次又一次阻止自己下這個決定。

不是所有意外都是意外之外的,有些也是因為自己的不作為而造成的。

「哦~~~你這人挺有意思的哈~~」金容仙露出一臉滿意的神情,也向安惠真瞪了一下眼。坐在丁輝人身旁的安惠真則替丁輝人捏了把冷汗,回想起那天自己在拳館親眼目睹過某金女士一拳把沙包打穿的情景時,安惠真不禁打了個冷顫。

盤問還未完結。

金容仙叫丁輝人說說他和這家孤兒院之間的關係,安惠真也是第一次聽丁輝人說這件事。丁輝人一口氣說了大概十五分鐘,當中一些如文星伊用不正當的手段把錢洗白、將自己「人間蒸發」等的橋段當然被丁輝人略過了,但主線部分都說了。

丁輝人另外也和金容仙說,如果他最後也是決定要起訴自己的話,丁輝人希望金容仙能把對整個小天使基金的影響減到最低,例如要求法院不要把這兒封掉。

說畢,金容仙突然站了起來,走向窗邊待了一陣子。

過了良久,金容仙開口了。

「我從商已有一段時間,基本上甚麼事情都看過。我沒想到我在這個年紀還能遇上像這樣的一個事情,這件事可以說是為我苦橾乏味的職場生活中增添了一點的色彩⋯⋯」

「你知道嗎?我的寫子樓離主要的金融街道的距離真的很近⋯⋯近到甚麼程度呢?粗一點說,可能我往窗外吐一口口水就已經到了⋯⋯」

「在那條街上班的人,他們所做的事情和丁小姐你所做的事情,退一萬步來說,也是同出一徹⋯⋯都是那麼的骯髒?」

金容仙轉過身來,抱着雙臂看着丁輝人說。丁輝人聽到金容仙口中「不可原諒」四個字後,本是平放在大腿上的雙手漸漸變成握拳狀,越握越緊。

丁輝人的思緒突然回到爸爸還未坐上太空船離開之前的某天,自己坐在爸爸大腿上看着他作畫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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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起來,那天應該是丁輝人第一次看見自己父親一言不發地在作畫。

換作是平時的他,下筆的時候必定會有隨意哼出的旋律伴隨。丁輝人不解,只知道父親的筆觸下得好重,而且還會時不時發出「嘖嘖」的聲音,像是很嫌棄面前這幅畫一樣。

坐在腿上的丁輝人在整個過程中都不敢亂動,甚至不敢發出一丁點的聲響。丁輝人覺得整個空間都變得有點奇怪,像是如果空氣中有一絲火光的話,整個空間就會爆炸。

丁輝人待父親起了一次初稿,放下畫筆時才敢鼓起勇氣,戰戰兢兢地問:「爸⋯⋯爸比⋯⋯」

神情繃緊的丁父大概是聽到自己女兒的叫聲,猛然回神過來。

「嗯?怎麼啦?」

「爸比剛才很恐佈⋯⋯」丁輝人呢喃道。

「嗯?啊⋯⋯不好意思呢輝妮⋯⋯嚇怕你了嗎?沒事了~」丁父把丁輝人抱入懷,溫柔地摸着他的背說。

丁輝人大概記得,父親是對自己說他剛剛在玩角色扮演,演的是一位很兇的大叔在畫畫,所以為了能畫出和這位壞脾氣大叔一模一樣的畫,剛剛才這樣板起臉來作畫。

之後過了很久,丁輝人才知道那位脾氣暴燥的大叔是卡拉瓦喬(Michelangelo Merisi da Caravaggio),也過了很久,丁輝人才從父親藏在畫室中的筆記中發現,那天畫的是高級臨摹畫,即是假畫。

丁輝人也是在那天才知道原來父親是去了文家。

丁輝人坐在文星伊公寓內的那個晚上,其實兜內藏着一枝手槍,只是文星伊給出的答案令自己瞬間除了失去了扣下板機的理由之外,也失去了前進的理由。

為了能儘快償還丁家欠下文家的債務,丁父決定向高難度挑戰,他選擇去臨摹市上最搶手的畫作,意味著,他要找出如何同時騙過過百雙眼睛的方法。
「深度潛航」是丁父所採取的方法,顧名思義,是盡量把自己代入原作的位置,行動舉止、衣著口味都要盡量還原。

但這種方法,不論是身體還是心理上都會帶來極大的負擔。

感覺就是你每天都分身變作怪物。

人終究也是人,不是神。

「你爸爸希望你能像風一樣,無拘無束地活着。」文星伊最後是這樣和自己說的。

至於遺體,雖然文星伊手上是有一個地址,但他和丁輝人多次去過那兒,都找不到任何的墳墓。

那兒只有一片花海。

文星伊的父親文俊一在丁父去世後,本想把這個消息告訴給丁輝人母親的,但一方面挈友的離世所帶來的衝擊實在是太大,另一方面因想到是自己間接害死了丁父的時候,文俊一更覺沒臉子去見丁輝人母親了。

於是,文俊一在丁父逝去後的一段時間都是沉醉在自責的情緒當中,到最後甚至來不及交代好事情就鬱鬱而終了。

無奈,大概是丁輝人唯一可以用來總結這些年生活的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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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雖如此⋯⋯但我覺得那幫金融大鱷在午飯時間⋯⋯不,可能在我們現在在閒談的時候,他們所犯下的罪,就已經被你這些年來所犯的要來得嚴重得多。」

安惠真被金容仙嘴中吐出的一字一句都驚訝得瞪大眼睛。想不到平時跟他玩玩鬧鬧的金容仙,能說出這麼的一番話。

「所以⋯⋯我不會追究這件事,至於你會不會繼續做這檔事,也與我無關。」金容仙走到房的中間,拿起手袋。

丁輝人抬起腦袋望着金容仙。

又是一個出在乎自己意料之外的劇情走向。

「啊~忘了說,坐在你旁邊的安小姐可是一個有證的人,你最好問一下他會否放過你?」

安惠真怔了一下,心想剛還沉醉在感嘆金容仙的「判詞」當中,怎麼突然又cue到我了⋯⋯

人生好難⋯⋯

金容仙問了丁輝人如何走到出面的花園之後,便留下兩個尷尬的人在畫室,自己就瀟洒地走了。

過了良久,誰都不想開口,但總得有人要先開口。

「So⋯⋯你打算拿我怎麼辦?」丁輝人摸摸鼻子先開口了。

「嗯⋯⋯不如我們先去食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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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後]

要問一個相隔多年重新回到自己家郷的人的感受,多半都會答你「家的空氣真好聞。」

丁輝人拖着行李箱,站在某摩天商廈大堂,手捧着一束藍色和黃色的滿天花在等人。

「叮。」清脆的電梯提示聲響起,電梯內的人魚貫而出。因為是午休時間,人有點多,要在茫人海中找到自己認識的那個人,可謂容易又困難。

丁輝人伸直身子,惦起腳往遠處望,但好像也沒看見那人。

正當他打算拿出手機再次確認自己有沒有來對地方時,有人拍了一下自己肩膀。

「喂~找到你了~」安惠真調皮地說。

「噯!嚇死我了⋯⋯你從哪兒蹦出來的?」丁輝人真猜不到安惠真會從自己身後出現。

也是的,能被自己輕易猜到的就不會叫安惠真。

那天安惠真提議讓丁輝人加入他的鑑畫團隊,但丁輝人放不下孤兒院舍,而安惠真放不下丁輝人,所以安惠真以擴展業務為名,開始其韓法兩地走的生活。

這次丁輝人回韓,就是來接安惠真返回法國,也打算藉這個機會和自己的青春言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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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輝人不敢奢望太多,但如果今次能有一點,一丁點的改變就好了。

他又來到這個地方。

同樣的一片花海,手執同樣的紙張,但身邊多了一個人。

對,丁輝人又來到那個聲稱是他父親的長眠之地。

過了多年,有人在這片花海之間築了道路,讓人能在花海之中散步。丁輝人和安惠真就這樣肩并肩的走在這片花海之中。

雖然現在是寒冬,但迎面吹來的風沒有想像中的鋒利,加上冬日的照射,兩人身子都是挺暖和的。

「吶~我想問,你會如何抓住風?」丁輝人突然開口問。

「嗯⋯⋯我大概不會抓住風,但我會擁抱風⋯⋯」安惠真沉思了一會兒後回道。

丁輝人本來還在等安惠真的續話,卻只看見他目不轉睛的望着前面的景色,丁輝人也沒在追問了,就這樣和他一同欣賞景色。

突然有一股細風吹來,花朵也隨風搖曳,除了是向風吹來的地方擺動,也會向反方向回擺,像是和風互動一樣。

那一瞬間,丁輝人大概懂了。


「吶~安惠真,那天你在廣場是如何發現到我的?」

「嗯⋯⋯我也不知道,大概是意外地看到你吧~」


走着走着,安惠真喊着要沿着小路下去,但丁輝人一看到那陡峭的小路就說自己還是在上面等着,於是安惠真就自己一個下去了。

看着安惠真在花海中的背影時,丁輝人心中突然有一絲猶豫,自己是不是以前見過安惠真呢?怎麼現在這個情景竟有一點熟悉。

丁輝人搖搖頭,心想可能是自己將現在這一瞬間和在各國流浪期間所看過的情景搞混而己,他伸了伸個懶腰,乾脆直接坐在小路上繼續等安惠真回來。

大概可能要再過多一陣子,丁輝人才會想起那時年幼的自己獨自一人坐在畫室作畫時,被在外面經過的安家一行人所發出的歡笑聲而吸引着,於是下筆把一位女孩在花海中玩耍的情景,以畫作的形式記下來的事了。


I hate accidents except when we went from friends to this  ----- paper rings by Talyor Swift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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